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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53部分阅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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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沉渊蓦地想起连城镇木屋窗台前的那株乌木,直接问道“可是谢开言转交给他的?”

卫嬷嬷小心翼翼回道“据信上说,送药水来的是个少年郎,叫盖飞。问他缘由,他只说是受太子妃所托,并不知道太子妃随后去了哪里……”

叶沉渊听到寻人线索又断了,不耐地挥了下衣袖“退下。”

卫嬷嬷暗自叹了口气,吃力爬起身子,施礼退出冷香殿。由于跪得太久,走到廊道上时,她的腿脚抖得站不稳,一名布置火笼的宫女跑过来扶她,细细说道“嬷嬷这边走,赶紧用手炉暖和下手,千万别冻着……”

殿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迷迷茫茫,罩得花木池水一片银白。窗前的叶沉渊看着卫嬷嬷缩着肩膀走远,突然又想到谢开言也是这样怕冷,极爱将手拢在一起,朝掌心呼口气,再向肩膀拍上一拍。此时,她的小动作在他的记忆中就这样清晰了起来。雪花飘飞到叶沉渊眼前,再随风卷走,纷扬如雨,片片零落廊道、回窗、竹枝、檐瓦上,凄迷了一路的朱红碧绿。他猜想,若是她近在眼前,必定会追着风雪走出,去看一看南翎国所没有的美景。仅仅是闲居在北理宫廷时,他就见她多次搭着剪花枝的木梯,翘首朝天外观望。

叶沉渊推开殿门,跟在风雪之后,慢慢走过长廊。满园的冷香拂过他的肩头,送他走到尽头,依然无言承接着覆枝的雪,却不曾在杏花树下,为他留住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眼底生恨,又不知该恨谁,只能狠狠一掌劈向了琼枝玉树,震下一场纷纷扬扬的雪来。

“为什么不回来?”

左迁疾步走进云杏殿外的花园,已看到叶沉渊单衣站在杏树下的一副落拓之态。他慌忙跑上去,请声罪,用袖口拂去主君颜面及肩上的残雪,低声道“殿下,殿下,切不可乱了方寸,朝中许多国事还等着你来定夺。”

叶沉渊失魂落魄站了一刻,才缓过神,说道“逾尚,你说,她是不是不会回了?”

左迁听到主君第一次呼出由他所赠予的字名,不禁呆愣一下,片刻未做反应。

叶沉渊看着左迁,哑声道“难道你也认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后事,是必定不会回了?”

左迁清醒过来,惶急道“太子妃或是有不便之处,不能即刻就回。”

“有什么事能牵住她,让她捎个口信回来都落得不便?”

左迁不敢乱猜。

叶沉渊回头去看满枝的杏花雪,苦涩说道“她的娘亲族叔都已离世,那她离开我,只会走得更加利索。”

左迁急应道“太子妃决不会撇开殿下离开的,殿下别忘了,太子妃回汴陵那一天,是想先回到殿□边,可见太子妃一直在惦记着……”他猛然觉察到不应再说下去,否则又会引起主君的一片怒火。

可是叶沉渊已经想起那天的阎薇做了什么事。他径直走向孤冷的后殿,推开残破的大门,带着一身冷雪出现在阎薇面前。

阎薇裹着半旧的夹袄,站在檐下,跺掉长裤角上的雪沫,干哑说道“殿下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我?”

叶沉渊越过阎薇身边,走进殿内。

阎薇抹去眼边的泪水,低声道“殿下不如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你不能死。”叶沉渊站在殿内转过身来,对上阎薇失神的眼睛,冷淡说道,“留着让谢开言撒气。”

阎薇哭出声“我错了!求殿下放过我们阎家吧!太子妃若是回来,我会向她磕头认错的!”

“等着。”

叶沉渊丢下两字,出了偏殿,又命令宫娥看紧阎薇,不能让她冷死。阎薇愤然大哭,不管不顾地叫道“潜哥哥怎能这样对我!想当年,我为你受了多少气!为了帮你找到援兵解你边境围困,我还讨到了爹爹的一顿板子!现在你做了储君,就能不念旧情了?”

叶沉渊的单衣身影越走越远。

阎薇踢开脚边雪,捶打廊柱“凭什么这样对我!拿着我的性命威胁家里人,不准我死,只准我活着受罪!”

宫娥低声劝道“阎小姐要是懂个分寸,就不会落得这样了。”

阎薇的一口小姐气快要骂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下进肚子里。

深夜,冬雪积压殿脊,簌簌有声。太子寝宫内暗淡无光,轩辕顶上孤寂地坠了颗夜明珠,撒下微微华彩。石青帐幔暗影沉沉,叶沉渊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侧,捕捉四周动静,只听见冷风卷着雪花飘过。

他嘲笑自己,还在期盼什么,世间怎会真有奇迹出现。

以前谢开言抱着枕头在寝宫外吵闹,他嫌她聒噪,还曾下令将大门堵死。此刻没了一点声音,也不会有她缠住他下棋含糊的嘟囔声,他只是觉得更加难以忍受。

叶沉渊站起身,走向殿左那面墙。厚重的帘幕下,遮蔽了满壁珍奇的玉石光彩。他掀开一角,就能看见一块结着罗缨的玉环佩静静躺在缎布上。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谢开言舍弃了用以永结同心的信物,舍弃了与她有关的人和事,再也没有出现过。不仅如此,她还多次舍弃了他,一次次轻易地离开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回头顾盼过。

是什么原因致使她会这样做?

叶沉渊握紧玉环佩,死死抵在手心,感触着那一抹带着温润的冷。

她的人就像玉石一样,看着玲珑剔透,实际上却透出冷意。

他细细地想着原因,在一片安静的夜色里。

叶沉渊仔细回想半生往事,终于认清,对他而言最紧要的是什么。“叶沉渊”是一个覆冰守残的名字,在这个名字的提醒下,他背负着叶家祖辈的仇恨和希望长大,南征北战多年,手握兵权自立为太子,最终洗刷了家族所有耻辱。此后,他便坚定不移地朝着帝王的权柄之路走去,并一路走到了最后,站在了无人可以企及的高度。

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他所希望达到的,却是叶潜的终路。因为尽头一定会有人在等他,带着满衣襟的杏红花瓣,依坐在树枝上,在笑着看他。

如果终其一生能让她无忧无虑,应该是一桩美事。

但是叶沉渊这个名字做不到,也不可能让他放弃责难与背负去做到。

十年前后,他们选了同一条路,那就是承担二字。承担到最后,因身份立场使然,他们站在了南北两端。他留在华朝,她已不知去向。

叶沉渊念得心苦,起掌狠狠拍向了桌面,情毒之痛毫无偏差地来到,搅得他心肺如焚。他忍住喉头血,抽出裁纸刀,运力朝桌上平摊的左手切去。

左迁一宿在外值守,知道今日的主君不比往常,多留了个心眼。只要听到微末动静,他便蹑足进来查探。在他第五次查探时,眼前一景吓得他什么也顾不上,只管合身扑上去,死死拉住了叶沉渊持刀的手。

叶沉渊的左手五指因此而得救一次。

左迁跪地叫道“殿下即便是折磨自己,太子妃也不可能看得到!殿下若是有心,应当振作起来,将国政打理好,万不能让太子妃回来时,看到民户萧条的景象!白天里海关传来急件,禀告苏州外海地域,有海盗流寇出没……傍晚我去花园寻殿下,本来就是想禀奏这件事情,殿下那时心忧,听不见我说了什么,我才将事情压下……”

叶沉渊一动不动地站着,全身冰冷,仿似失去了魂魄一般。

左迁急声道“殿下是我朝主君,理应为子民处置好海关隐患!”

叶沉渊拂开左迁的手,颓然坐下,说道“我已经做尽了一个储君需要做到的事情,唯独只愧对过她,剩下的时间就让我偿还给她吧。”

左迁不禁愠怒问道“殿下斩下自己的手指就能偿还了?”

“我曾对她说过,只要有人让她受苦受累,我便加倍讨回来,连我也不例外。”

左迁心下骇然,因他已记起谢开言断了一指的例子。正想着,突然传来极轻微的脆响,他脸发白地扑过去一看,果然看到叶沉渊左手五指无力垂落,已被捏碎了骨骼。

叶沉渊苦涩说道“终究是我心狠,先前不肯对她退让一步,逼得她想出死逃的法子去北理,落了一身伤也不愿回来。”

左迁疾呼侍从传御医,惊动了全太子府。

从东海海战赶回的贾抱朴连夜闯进寝宫,撩起衣袍下摆噗通一声跪在金砖上,干脆地说“殿下不登基不理国事,形同废人一个,不如早些让位,挑选合适的皇裔继任大统。”

左迁与封少卿不禁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总管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花双蝶跟在后面说道“奴婢觉得,早些寻回太子妃,陪着殿下登基做国母才是对的。”

贾抱朴冷笑“殿下再消沉下去,别说登基,连明早的海防奏议都应对不来。那东瀛扶桑国派了一名权贵做使者,通晓华朝经学教义,今日在外廷已驳倒一批文臣,直言外海盗贼与他本国无关,还想要我朝赔偿他的制海损失。”

叶沉渊不应答,花双蝶见状,为难地说“殿下失了太子妃,处置不了任何事,总管又不是不知道……”

贾抱朴回头瞪了一眼“那你们还不去找?”

左迁及封少卿诺诺退下,贾抱朴苦谏,以必定寻回谢开言做条件,好生劝得叶沉渊回了心神应对国事。

翌日朝堂之上,礼鼓声声,龙旗飘拂,玉石街道上走来一道昂然人影。

叶沉渊着礼服接受外朝使臣觐见,左手隐于玄色袍袖之中,面白如玉,外形上不露任何缺陷。

东瀛扶桑国皇后之弟,充任大纳言官职的藤原悟池走上殿来。他依照贵族装扮穿着白色丝衣深紫裤袴,外罩了一件深红织锦褂子,生得极为俊丽。虽说他只有二十五六年岁,与当朝文武相对时,却显得谦和有礼。

藤原悟池声称“海民为了淘盐,贸然进击贵朝海域,实非有抢掠之事,还请殿下退兵。贵朝兵卒扰我海关,已对我国造成损伤,这批钱银,却应是殿下应承的责任。”

叶沉渊向来自持身份,在早朝庭议时一贯坐得威仪有加,此刻听完藤原的话,却撤了身姿,以手支颐闲靠在御座中,并不答话。满朝文武知道他的脾气,默不应声,任由不明就里的藤原连说两次请求。

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飘拂着一阵阵的熏香暖气。

藤原悟池作揖说道“我国虽小,却是宝岛,华朝独大,有失公允,殿下不应,可是瞧不起我这介使臣?”

叶沉渊伸指向文臣队列中一点,看似随意点出一名官员当庭对答。

中书令闵旭出列,大声道“上卿此言差矣!我朝国力昌盛与上卿的问题无关,且不说上卿在遣词功力方面有待改进,以便让殿下听得懂,就是单论殿下精通五国言语的学识,也断不出上卿的一番道理!”

藤原悟池立刻躬身朝闵旭施礼,温和道“有请大人指教。”

闵旭昂然直立,侃侃而谈“政令一统,上行下效,方能称之为国;土地纵横,交合无缺,方能称之为疆。人臣代君主忧劳国事,是为本分;人臣背君主妄论朝政,是为僭越!今扶桑国弱,无力护得子民安生,所以才有渔民入海为盗一事!上卿不思如何回报君主,辅助君主整顿海防,却来我朝讨要清剿战役之赔银,不是乱我边疆混我朝政的荒谬道理么?”

躲在大殿帷幕之后听政的贾抱朴长松一口气,知道自家殿下找对了人,果然不曾辱没精准二字。

藤原悟池不改颜色,仍落落言谈“此番只是属臣之建议,可作两国约盟先决条件,殿下应不应,直接关联到苏州渔民生活,属臣期盼殿下多做考虑。”

叶沉渊站起身,一袭礼服如同破开云色天光的华彩,直泻明亮金砖上。他不答话,看似在沉吟,却又背手绕着藤原周身走了一圈,犹似闲庭信步,满身的冷香也逼迫过去,充斥着藤原的鼻端。

那味道极冷,还伴有一丝苦檀香,像是在冰泉里浸过,飘拂开去,必定令嗅闻者为之心神一震。

藤原悟池闲适时爱制香熏衣,习得中原一些技艺,自然能从配香的味道中嗅到一丝端倪。他开口问道“太子殿下可是入了冰水沐浴?”

叶沉渊回到太子府之后,常常去寝宫地底卧冰炼身,用冷透骨的肌肤感触强压下心里的苦痛,逐渐控制了情毒的发作。听见藤原这样一问,他却顺势说道“你从海外来,应当知道海水温差大,最冷时能冻死游鱼。”

藤原悟池心性宽和,不曾察觉到一朝主君在称呼他时,直接用了“你”字。此时光景下,这种称呼极随意,也带有不敬重的排外之意,精通华朝文学的他却是不知道的。

藤原恭敬应对问题“正是如此。”

叶沉渊冷淡道“我沐浴过的冰泉温度比海水低,华朝水兵平日就是进入这种冰泉潭底进行操练。”

藤原悟池讶然。

叶沉渊看住他“你说两国交战时,谁的胜算大?”

藤原悟池更加吃惊“太子殿下如果缔交盟约,可免除战争,保得海境渔民一方安宁……”

叶沉渊截口道“犯我海关,势必虐杀荡尽,何需盟约?”

藤原悟池终于察觉到身前的气息比冷香更盛,不禁抬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浩如墨海的眸子,他看进去,却捕捉不到一丝风云颤动。

叶沉渊是不动声色的,嗓音也不见起伏,偏生能让藤原记牢了这句话。

藤原退开一步施礼,叶沉渊又说道“属臣?”

藤原不明语意,只觉与他面对面交谈十分艰难,尤其在他带着冰雪般的气息走近时。

“属臣一词用错了。”

“太子殿下是说……”藤原惊异抬头,却发现叶沉渊背手已远走,玄色衣袍堪堪拂过大殿朱柱一角。他不由得连声说道“在下一定学好文华学识再来向太子殿下讨教!”

“罢朝。”

冷淡的两字传回来,叶沉渊已扬长而去。

文武官员从藤原悟池身边鱼贯而出,只有闵旭经过一旁时,笑着对藤原抬了抬手。

藤原忙还礼,慨叹着回到东瀛。

153重聚

冬去春来,华朝政局安稳,四海宴清。太子迟迟不登基,仍是独揽大权处理国政,他曾出动水军远赴东海以外歼灭整支海盗流寇队伍,并将海域防线扩大了三百里,用赫赫声威震慑住了依海而生的东瀛扶桑国。

扶桑三月莺时,流水潺潺。

萨摩郡山原区普通民户家前,一株杏树灼灼开放,风姿秀澈,满枝芳华覆压在庭院纸窗上,如同撑起一片云蒸霞蔚的天空。

谢开言听着沙沙雨水轻扑窗纸,不由得睁开了眼睛。触目所见,皆是粉雾般的红霞,几枚清丽的花瓣卷上畳床,落在她的长发旁。

她仍然平躺着,不知身处何方。她似乎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再醒来,就落得这般手脚冰冷头脑混沌的光景。

春雨阑珊,杏花零落。恍然梦醒,锦衾犹寒。

一名穿着杏黄单衣,暗红色生丝裙裤,系着长长腰带的女子走进房间,秀媚的脸上带着笑,说道“醒了么?来吃点小米粥吧。”

谢开言看着她的脸,觉得异常熟悉。“狐狸?”

那女子点点自己鼻尖,轻笑道“哟,小谢还记得我啊。”

谢开言发出呓语一般的喟叹“我是在做梦么?”

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和以前的亲朋族人重聚。句狐给了她那么多的欢笑和伤感,她怎会忘记。

句狸笑眯眯地凑上前,蹲在畳床头,看着谢开言的眼睛。“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对吧?是不是长得像句狐?看来你并没有完全忘记所有事嘛!干嘛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喜欢我那傻里傻气的哥哥,可我不是他嘛!我是我,叫句狸,想起来了吗?”

谢开言看着眼前如此相似的容貌,费力回想,以前的往事像是模糊的灯影,一闪而过,没有连缀成清晰的记忆回报给她,致使她仍然想不起来,句狸为什么也长了这么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句狸将小小桌案推到谢开言面前,催促她食粥饱腹,细细解释了数月以来的事情。但她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在讲述时,特意隐瞒了两件事。一是受太子叶沉渊所托前来照顾谢开言,二是她自作主张,给谢开言服食了忘忧散。

忘忧散由萱草提炼而来,可以让人忘却烦忧,连续服食一月,便能忘记往事。古诗中曾记载“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说的便是萱草萌芽、侵陵雪色的场景,古人相信它能忘忧,至于功效如何,句狸却是拿不定准数的。

因为在这之前,谢开言已经转醒过一次,且记得所有事。为了保住谢开言的一条命,句狸吃了不少苦头。

数月前,句狸猜想谢开言终究会回到乌衣台,因此去海边渡口花重金买了一条商船,准备带谢开言一起离开,远赴自己所向往的岛国。她每日守在海边,发现谢开言投海求死时,费了一番力气将她救上船,可是待谢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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