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将 第四幕 为将(1/2)
八月三十一,北唐,潼关。
这里是北唐最西边的城市,玄教的军队想进入北唐,最好的选择就是通过这座城市所在的要道。
薛世武站在西城墙上,了望着前方。
苏穆北走上城墙,轻声笑道:“薛将军,看了一个时辰了,不休息一下吗?”
“这里是最重要的关口,玄教叛军一日不除,我便一日安不下心啊。”薛世武放下窥镜,转身对苏穆北说道:“你不去整军,跑来找我作甚?”
“哈哈,整军的事情交给下属不就行了,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那不得忙死,我也要休息一下啊。”苏穆北笑着回答道,而后他也掏出窥镜,看向西边的原野。
薛世武放下窥镜,看向苏穆北:“真不知道为什么风将军要你和我一起守城,你这家伙的作风实在是……”
“我的作风有问题吗,我只是比较自由罢了,再说了,我做的可都是你三十年前做的事,难道这些事你做就可以,我就不可以了?”
苏穆北的话让薛世武呆了片刻,而后他笑了笑,说道:“年轻的时候,我确实做过一些冲动的事情,但是现在不同了,我现在是北唐的将军,那我就得为北唐做事。”
“那你通知唐公了吗?”苏穆北突然问道。
薛世武一愣,似乎没明白苏穆北是什么意思,缓缓道:“当然通知了啊,他们可是要去沿线各路城市驻扎,肯定要上报国主啊。”
“那你上报的时候,有说我和你一起驻扎在这里吗?”
薛世武疑惑道:“肯定啊,你这家伙都一把年纪了,这都不知道,难道你们南唐都那么不看重边境城市吗?”
“不是这个问题,咳咳,你不懂,”苏穆北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你上报的消息,应该不会传到你们长公主耳朵里吧?”
薛世武看了看苏穆北,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是在意她的话,那你大可不必担心,她前两年就已经死了。”
“她死了?”苏穆北惊讶道,“她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薛世武又看向远方,“我只是参加了她的葬礼,我哪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再说了,你和她不是毕业后就分开了吗,还那么在意她干嘛?”
苏穆北从里衣掏出一根旱烟叼在嘴边,又摸了摸身上,转头看向薛世武,也不把烟拿下来,就叼在嘴边问道:“你有火吗?”
“你都咳成这样了,还抽烟?”薛世武皱眉道,但嘴上虽这么说,却是摆摆手朝着远处的士兵招呼道,“喂,那边那个,拿个火折子过来,点烟用的。”
苏穆北笑道:“你这家伙,嘴比旱厕臭,做起事情倒是不马虎,你这臭脾气要是改改,当年至于那样吗?”
“别跟老子提当年,小心我削你。”薛世武抬起巴掌正作势要挥出去,然而就在此时,被他使唤的士兵拿来火折子,递到他手上。
“谢了。”苏穆北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一把拿过火折子,点上旱烟,还没吸上一口,却又咳嗽起来。
薛世武瞥了一眼对方,不屑道:“肺痨鬼!”
苏穆北倒是不在意,一只手搭在一旁的士兵肩膀上,一只手将火折子插入腰带,倒是那士兵看到苏穆北没有归还火折子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
终于吐出第一口烟后,苏穆北笑了笑:“这烟果然还是少抽比较好,不过我本就活不了多久了,就当是在人世间少有的享受吧。”
“等一下,你不会真的?”
苏穆北苦笑道:“肺痨啊,你没猜错,我就是个肺痨鬼,而且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的那种。”
“治不了?”“治不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咳了半年了,应该还有半年好活,也有可能再过半个月就是我头七了。”
说到这里,薛世武不再废话,他做了一个出乎苏穆北预料的动作。
一阵风扫过苏穆北的脸,旱烟落在地上,被薛世武踩灭,而后他将火折子一把抢过,收进自己的里衣。
一旁的士兵看到薛世武抢过火折子还有些欣喜,但看着他又将火折子收进自己的里衣,便明显有些失落了。
然而就是这一下,苏穆北却突然发作,他对着薛世武喊道:“你这老杂毛有病吧,我这烟可是十两银子一根,你他妈说踩就踩!”
薛世武瞪了苏穆北一眼,语气严肃地说:“你他妈都这样子了,还在乎钱,你是急着求死吗?”
苏穆北瞪大眼睛,看着薛世武,而后他突然笑着说:“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薛世武没答话,他转过头,看向远方的原野,沉默了一会儿。
苏穆北也看向一边,说道:“你知道等死是什么感受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肺痨鬼。”
“那可不是什么好滋味儿,会把家里所有和时间有关的东西都毁掉,日历、日晷、钟,连睡觉都不舍得,会挤出每一点时间去享受活着的感受,所以我抽烟酗酒,只有活在梦里,我才会忘记我是个将死之人,但只要醒着,那就是数着数过日子。”
苏穆北说着,低下头,长舒一口气:“所以我其实挺开心能参与平叛的,至少能有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忘记我快死了……”
“所以,是因为我提到了长公主的死?”薛世武皱眉道,“让你又想起来你也要死了吗?”
“你这家伙还真是学不会说话过脑子啊。”苏穆北苦笑道,“只能说是点根烟纪念一下故人吧,当年她劝我戒烟,还没让我戒掉就毕业各回各家了。”
“你自己戒不了烟是吧?”薛世武没好气道。
“我答应过她,我的烟只能由她来戒,而且也只有她会让我戒烟。”苏穆北苦笑道,“既然她死了,那就没有人能让我戒烟了,那我就到地府里当烟鬼吧,或许她能在地府让我把烟戒掉也说不定。”
“大乾现在的技术,不一定救不了你。”
“是我不想活。”苏穆北长舒一口气,又从里衣掏出一根烟,而后直接伸手摸向薛世武,“我要是想活,这烟我早就戒了,当年我们分开的时候书信其实没有立刻断,是后来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强行断掉了我和外界的联系,强行让我签下婚约。”
苏穆北说着,又掏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同时一只手伸向薛世武:“火,赶紧拿出来,要么你让我好好抽完一根,要么等会儿我找个角落抽一盒。”
“你!”
薛世武瞪大了眼睛,看着苏穆北,一脸的无奈。他掏出火折子,递给苏穆北,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穆北笑了笑,接过火折子,点上烟。他看着薛世武,说:“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和她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薛世武问道。
“因为父亲给我安排婚礼的时候,把请帖递到了她手里。”苏穆北深吸一口烟,这次他没有咳嗽,只是流露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绝望,不怕你笑话,在婚礼上见到她之前我还带点侥幸心里,只要我老爹一死,我就休了那个女人,然后再去找她。”
“当时真的很绝望,宣誓词是我父亲亲自提笔写的,我在她面前宣誓我只爱一个人,说我以后只会爱我的妻子,而不是那个我承诺要迎娶的她。”他一边说着,声音却是越发颤抖,话音刚落,他就双手抱头靠在矮墙边上,突然哭了起来。
“你……”
薛世武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痛哭的苏穆北,心中五味杂陈,苏穆北的举动让薛世武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两人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眼前之人却突然做出这种二十来岁青春岁月的情侣分手时才会有的举动。
然而,苏穆北直接坐在地上,又吸了一口烟,这次他终究是忍不住了,突然猛地咳嗽。
“你这家伙,说了别抽你还抽,你就真不想要这条命了吗?”薛世武皱着眉头,伸出手想夺过苏穆北的烟,但想了想,却没有做。
“无碍,咳一下而已,暂时死不了,大夫说我有半年我就还有半年,你们也别担心,我要是死了,国主会派人顶替我,说实话,屈将军比我更适合这种事情不是吗?”苏穆北终于挤出一丝笑意,仰望着天空。
薛世武依旧眉头紧锁:“屈万通那家伙确实比你合适,所以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嘉瑞帝偏偏点了你。”
“谁知道呢,风将军像是知道的人,但是他什么都不说,我以为太子殿下会知道什么,但没多久我就知道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苏穆北又深吸一口烟,而后吐向薛世武。
听到这里,薛世武却是两眼放光,问到:“何来此言?”
“你看不出来吗?”苏穆北笑道,“风将军若是真想立刻平叛,哪需要费尽心思拦截玄教叛军,一百七十万人啊,在陆地上足够围住辽国了,若是我做抉择,那就是一百七十万人分布到辽国边境上,一齐对着境内压去,任何一处发现玄教叛军,就立刻围过去。”
“此法虽好,但若是我们当中出了内鬼留出一处缺口,玄教大军岂不是……”薛世武说着,突然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当中可能有内鬼,”苏穆北放下烟,掐灭了火,“玄教最可怕的就是渗透力,他们的历史几乎就是大乾的历史,五百多年的经营,就是一窝蚂蚁,都能把山给啃穿,更何况是一个宗教。”
“那你觉得内鬼会是谁?”薛世武问道。
“不知道,”苏穆北说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提剑去把他砍了,哪还有时间和你废话,我是信任你,所以不觉得你是内鬼,和你说这些,没想到你这呆子却是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真不知道你凭什么是十大名将。”
“有大概的范围了吗?”
“有三个人,我觉得最有可能,”苏穆北一手托着下巴,边思索着边说道,“首先是马东,他的履历是有问题的,我早先就注意过他,只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而后是贺颖,你还记得我们刚到益州城的时候吗,那晚就是他先提出的曹昀这个人。”
“这有什么问题吗?”薛世武不解道。
“提出一个人,这是没问题的,但他的问题就在于,他在提到曹昀后就不怎么说话了,而是时不时的看向太子殿下,像是在试探太子殿下的反应。”苏穆北解释道,“后来太子也说了,曹昀的死大有文章,这里面有问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怀疑贺颖。”
“那最后一个人是谁?”
“是关圣,”苏穆北看向南边,“关圣很有问题,我查了一下,他刚好是在玄教叛变的前一天将高全忠请到益州城,虽说他的履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出生武将世家,自幼接受家族培养,十六岁武试进入问天堂,毕业后在大汉军中就职。”
“但是一个细节,就是他曾有一年,在大汉的一间书阁求学过兵法,而那间书阁,实际上是由玄教管控的,关圣刻意抹去了这段过去,若不是我道路多,我也不知道这回事。”
苏穆北说完,看向薛世武,“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你,要是你让我失望了,你最好祈祷自己死晚一点。”
薛世武皱眉道:“我怎么可能会是内鬼,不过就算你这么说了,你一开始又是为什么觉得我们当中会有内鬼?”
“我说了,既然没有风将军没有让我们立刻包围辽国,那就说明风将军和嘉瑞帝也觉得有内鬼,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名单,应该已经是嘉瑞帝尽可能筛选过的了,但风将军还是觉得我们当中有些人不值得信任,既然如此,那我就顺便调查一下。”
“那你,和风将军说过了吗?”薛世武突然问道。
苏穆北一愣,说道:“还没,说实话,现在这些都是间接证据,只能怀疑,没法锁定。”
“这样啊,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不知道能不能算上线索的线索,想不想听?”
“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就说出来,不然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薛世武笑了笑,说道:“还记得吗,本来风将军是打算让我们兵分两路的,一路和高全忠去邺城,一路和我们来这里,但是第二天一早,本该跟着高将军去邺城的几位就突然说要来。”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些奇怪,其他人就算了,就连姒雁和垣士显这两个最理智的都不惜违抗命令也要跟上来,所以究竟是什么驱使他们非要跟着我们一起来的?”
薛世武双手背到身后,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的,那一晚我本来是打算拜访一下孙庸,但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了,快说,你这臭毛病能不能改改。”
“还记得那两个通报北边发现曹无衍的家伙吗,我发现他一晚上把除了高全忠以外全部本应去邺城的将军营帐都跑了一遍。”薛世武说着,也蹲了下来,“那个家伙是子时出发的,我当时也是睡不着,就去找孙庸,结果刚好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进了孙庸的营帐。”
“那你有听到什么吗?”苏穆北问道。
薛世武摇头道:“没有,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倒是有一回声音比较大,但就是听不清,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太子殿下也注意到了那人,还特意派人去跟踪了。”
“当时抓到那人了吗?”
“没有,殿下派了风旅的人去跟踪,我只跟到营地的边缘就跟不住了,风旅的人似乎跟出去很远,但最后好像好像还是空手而归。”
“如此说来,这件事情确实有些可疑,”苏穆北沉思道,“太子殿下和风将军都应该知道此事,但我们却没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这就说明那个神秘人物行事谨慎,不容易暴露行踪。”
“没错,”薛世武点头道,“而且我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对此事也是耿耿于怀,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调查。”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不知道那人就是通报北线敌情的家伙?”
“对,”薛世武点头笑道,“不过也正是因此,我才能把那个家伙押在我这里。”
“那他现在在哪?”“当然是在我将军府的地囚里了。”
午时,炊烟起。
苏穆北和薛世武进入地下室,身后跟着一众拿着餐点的仆从。
也许是那香味实在过于诱人,被挂在囚房里的人立马抬起头,盯着餐盘里的食物。
两位将军似乎是每当那人在场,让仆人搬来摆在一旁的桌椅,将食物放下,而后便入座开始享用美食。
“苏将军,尝尝这羊排,从北陆运来的羊,最纯正的味道,昨天就吩咐下人腌制羊肉,今天一早就开始用中火烤,现在趁热最好。”
薛世武说着,切下一块羊排,那肉外面被烤的略有些焦黑,里边却是嫰得很,热油流过刚切开的白里透红的肉,冒出滋滋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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