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伶篇——《叙世》(五)(1/2)
这日傍晚,梨园戏台上,裴宴之身穿红衣配白袖,深情开唱。只见他没画戏子妆,只将自己脸上抹了些浓妆,显得格外艳丽。一旁没有人给他吹啦弹唱,整场下来全是他清唱。
面对日军的威胁,他今晚要唱的是《桃花扇》,而要扮演的是那个敢爱敢恨,不惜血染桃花的李香君。
那晚,寂静已久的小县城恢复了以往的喧嚣,日军都挤在这个小小的剧院喝酒吃肉,谈笑放肆。
面对台下的日本宾,他内心不屑一顾。径直了身板,缓缓唱道: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戏曲还未尽,梨园外墙已有人扔进火把,园内燃起熊熊大火。火势猛烈,蔓延所到之处,硝烟弥漫,焦瓦残垣。
可因戏曲太过动情,竟让前排的一群日本兵痴迷其中,连连鼓掌,不断叫好。
是夜,台上唱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台下坐的是豺狼虎豹,恶鬼当道。
待反应过来时,火已烧至宾客坐席,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等火越烧越近时,日本兵才慌了神。可回头看台上戏子,却见他依旧淡定自若,他唱腔悲愤,续唱道: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直到唱罢最后一句“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才无力倒地,这场戏才算谢幕。
此时,日本人皆被火烧死。而这时,从戏台底下爬出来了一个人——梓萱!她赶忙跑到戏台上,抱着奄奄一息的裴宴之,她一边被烟呛得咳嗽一边哭道:“裴先生,裴先生!”
裴宴之艰难的睁开双眼,轻皱秀眉,虚弱道:“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对不起,裴先生,我骗了你,我根本就没走,我一直都躲在戏台下面。”因烟大,梓萱的嗓子被薰哑,说出来的声音也沙哑了几分。
看着紫萱对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裴晏之心中一阵感动,这么多年一直藏在心口的话终于敢脱口而出了。因为,他害怕这一次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裴宴之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傻姑娘,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我呀?”
梓萱点了点头,可泪水还是不住往下流淌。
先生,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早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梓萱在心中一遍遍应道。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呀?不过,也罢了,现在说了,也晚了。”裴晏之说着,便撑起身子,手渐渐抚摸上梓萱那白皙的脸庞,轻声道:“梓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听后,估计就不会再喜欢我了。”说着,裴宴之也被浓厚的烟雾熏得剧烈咳嗽起来。
“什么?”紫萱轻声道,语气还带着微微轻颤。
“古有女子失身,坏了名节,就嫁不出去。而我,作为一个男子,梓萱,你介意我被别的男子,给折辱了吗?”裴宴之虽是笑着,可每每提起这事,内心之中总会有一丝后悔与不甘。
“先生,我不介意!我知道先生是被逼无奈的。先生,我真的不介意……”梓萱已经哭的泣不成声。
不介意吗?裴宴之心中不禁苦笑:原来你一直都不介意,原来一直都是我对你有误解。不过,这样的事,对我而言,是一种耻辱!我之所以不敢和你表明心意,是因为,我也害怕被拒绝,被嘲笑,更怕,被讽刺!不过,现在看来,竟是我多虑了。
“好,梓萱,你还唤我什么先生?叫我宴之吧!”裴宴之也落下了眼泪,他缓缓伸手,擦去梓萱的眼泪。他在临死时,强撑着一口气,笑中带泪道:“梓萱,你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女子。梓萱,得你如此,三生有幸。若有来世,绝不负卿!”
语毕,裴宴之纵使心有不舍,可他也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只能对不起梓萱了。
他带着不甘与悔恨,慢慢将双眼合上,手也从梓萱的脸上缓慢滑落下来。
梓萱,自古民国爱情十有九悲,民国三年等不到一场雨,而我这一生,等不到,我亲口对你说一句,我爱你!
——裴晏之
紫萱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裴宴之那冰冷的尸体静静躺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他拼命摇晃着裴宴之的身体,哭着呐喊着……
“不,你醒醒,宴之,你醒醒啊宴之……”
晏之,你不要死,我才刚刚等到你主动开口说你喜欢我,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完后,就在下一秒,便要离我而去?
晏之,你起来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晏之……
梓萱内心在无声呐喊,她看着面前的尸体,心中一遍遍祈求道:晏之,你醒过来好不好?晏之,我求你了!你醒过来看看我!晏之……
越想心里越痛,脸上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又不知这样折腾了多久,直到火势一直烧到戏台,紫萱才被烟熏哑嗓子。她无力的坐在地上,而眼中的泪水在烈火的烘烤下,被蒸发殆尽。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看着身旁的裴宴之,她静静的躺在他身边,轻声笑道:“宴之,我来陪你了!”
就这样,这个在民国红极一时的戏子——裴宴之!在日本人的威胁下,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一县的老百姓。他牺牲了自己,死的时候,是那么壮烈。他的生命就如天空中的烟火,短暂而绚烂。用短短的半生谱写了属于他的传奇……
1937年(民国二十六年)的江西,报纸上出了一则不可思议的新闻。
著名戏子裴宴之,昨日,为救一县老百姓,与日本人同归于尽,被烧死在戏台上。
此报一出,顿时传遍大江南北。江西的各处街角小巷,都在议论纷纷。
一个幽静暗黑的地方,流淌着一条血黄色的河。从河上面往下看,只觉河里深不见底,在这平静的河面之下,仿佛能感觉到河底的波涛汹涌,恐怖异常。而河面上却开着鲜红的花朵,这将梓萱看的一脸愣住。
我这是,到哪了?紫萱在心中嘀咕道。
“姑娘,别看了,你已经死了,如今正在这奈何桥上。姑娘,喝了这汤,忘却前尘往事,投胎去吧!”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响起。
梓萱回头,一个矮小布衣,年迈的老婆婆站在自己身后。老婆婆的后背有些驼,她满脸皱纹,苍老丑陋。微微颤抖,布满老茧的手上端着一个小碗,里面有一些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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