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2)
之后两日我都乖乖地在房间里头待着。云湘郡主那头每日都有各种补品,偌然偷了一些给我补血。二十年没吃过贵重东西,忽然这样一补,我的体重蹭蹭往上升,不久便觉得自己圆了一圈。
昀骞给小鬼起了个名字叫小寻。我和他聊天,偶尔会说起过去一些傻事,它笑得尤其夸张,总是一个不小心从昀骞肩上栽下来,我和他一起接住,它便在我们手心闪着感激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天。偌然终于将踏雪和寒梅带回来。
踏雪脸上有几道血痕,虽然不深,却十分明显。寒梅脖子上套着一个金色的圈,似乎是捆仙索。偌然在椅子上画了法阵,将寒梅放在里面。它在睡梦中一直挣扎,直到我将它抱回踏雪身边,才安静下来。
“我将他的修为封了,又用了捆仙索,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他坐在椅子上,轻轻打了个呵欠。我瞧着他的疲惫神色,忍不住道:“辛苦你了……你还是先歇一歇吧。”
他点点头,捏一个法诀,回了自己房间。
我怔怔看着这对小猫。一黑一白,本该一世相守,就因为半路杀出一个劫,就此改变它们一生命运。
我叹口气,出门走一圈,欲放松放松心情。回来却看见寒梅在想法子拆捆仙索。它瞧见我,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缓缓趴下。踏雪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紧闭着眼睛,毫无生气。
我冷笑一声道:“怎么,在想办法逃?”
它抬着眼皮瞧我一眼,摇身变成人形,脖子上依旧挂着那个金色的圈:“你运道足,先有墨迟,后有麒麟。没有他们,要抓住我?想都别想。”
我上前一耳光扇在寒梅脸上。它被我打得侧过了脸,抬首冷冰冰地瞪着我。
我道:“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你那一剑,差点让我提前去见阎罗王。”说完我再甩一耳光给他,“这一巴掌是为昀骞打的。你连续两次,险些害死昀骞。”
它抬起头愤愤地看我,我毫不犹豫再用尽力气打它一耳光:“最后一巴掌,是为踏雪打的。为什么,你自己想。还有,没人稀罕你留在这里。姑奶奶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答应了踏雪,我老早就将你给杀了,省得给自己制造麻烦。”我摸出一张符,默念两句,点火烧了,弄出一碗符水,灌到它口中,它立刻被打回原形。
我拍拍双手,叉腰看着它:“短期之内,你休想离开这里。”
打完寒梅那几巴掌,我莫名觉得身心舒畅,老待在房间里确实有点憋气,横竖苏瑾嫣那边我还有事要问,趁着有空,去望月楼一趟也不错。我打开房门,只听得寒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漠且无情:“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困住我,否则,我再吃一些妖,你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突然想起踏雪仰着脸叫我放过寒梅的模样,突然觉得它傻到了极点。手上轻轻一滞,我头也不回冷笑道:“我早已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说着摔门,走出房间。
从十五到今日已有好几天,不晓得苏瑾嫣现下如何。她和昀骞一个在王府,一个在望月楼,总没有机会待在一起好好相处,让我颇为忧愁。
望月楼白天楼门大关,我懒得从大门进去,绕去后街破窗而入。一个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瞧着我,手中的被褥啪地掉在地上,然后大呼小叫地喊着“有贼啊”,往外去了。
小丫鬟没见过我活神仙,本姑娘不与她一般见识。
“谁说我房中有贼啊……”苏瑾嫣打着呵欠从外面推门,身后还跟着两个魁梧的大汉。她瞧见我之后愣一愣,挥挥手让两个大汉退下,径直坐到桌边:“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嘿嘿笑道:“来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小心灵啊。月圆那天你忒狠心,都不来搭救我和昀骞,差点让我们双双毙命。”
她笑一笑,拿起桌上的凉果丢一颗入口:“无倾那天转身转得那么彻底,我还追过去做什么。”
那天昀骞确实有些狠心,不过我印象中的苏瑾嫣不该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她瞧着我道:“说笑呢,那天宋妈妈扯着我说太多话,我走不开。你们都没事不就得了?”
我正要说话,门外有人猛然撞进来,正是素颜的宋妈妈。她披头散发耷拉着眼皮,手上还拎着一根鸡毛掸子:“贼?哪里有贼?”我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苏瑾嫣的手定在空中,笑一笑继续吃凉果。宋妈妈的目光从惊诧变成鄙夷,左扭右摆地走进来,笑着看我:“哟,我记得你,你是世子身边的那个丫鬟吧?”
你才是丫鬟,你全家都是丫鬟。我沉默不语。她道:“世子这回找我们瑾嫣,又是为了什么事?我说瑾嫣啊,你上次可是答应过我,以后谁包你,你都会跟我知会一声的。”
苏瑾嫣面无表情地坐着,看都没看她一眼,丝毫没打算搭理她。我的算盘在心中啪啪打响。既然苏瑾嫣待在望月楼里,阻碍了她与昀骞的相知相遇,那不如直截了当,将她带入王府算了。
于是我肃然道:“宋妈妈,我这次来,是代替昀……咳咳,代替世子,来为苏瑾嫣赎身的。”
此话一出,她们两人都被惊吓了。苏瑾嫣的一颗凉果原本要丢入嘴中,咻地飞向了窗外。
宋妈妈愣了许久,笑着拖过一张椅子到我面前,顶着鸟巢般的脑袋瞧我:“姑娘,咱这望月楼和别人那儿可不一样。你这话放出来了,要是给不出银两,我不敢保证门口的人会不会将你弄进医馆。”说着拍拍双手,门口立刻多了黑压压的几个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还真没法把我弄进医馆。我咧嘴一笑:“宋妈妈,我来这里这么多次,您还是不晓得我是谁——你怀疑我给不出银两,算不算是,间接地怀疑靖南王府?”
宋妈妈慢条斯理道:“靖南王府我自然是信的。只是开门做生意,各家都有各家的规矩。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姑娘打算赎我们家瑾嫣,也不是不行。带够银子了么?没有一万两,我可是不会白白放人,怎么说我们瑾嫣也是头牌。”
一万两,你怎么不改名叫奸淫掳掠楼。我揉一揉鼻头,正色道:“我家世子能让我来赎人,区区一点银两,自然不在话下……”说着从口袋掏出一百两银票,气壮山河地拍在桌上,“这里一百两,剩下的……晚点再给。”然后果断起身去拉苏瑾嫣。
宋妈妈愣一愣,缓缓拉开笑容:“姑娘原来是想寻我们消遣。望月楼这地儿从来没有得赊账,拿不出银子,天皇老子也没面子给。姑娘若是真有心要赎人,回去和世子说一声,将银两凑够了再来。”
门口一排大汉整齐地往前跨了一步,肌肉闪闪发亮。我头疼地揉一揉额角,我确实很想大锣大鼓地将苏瑾嫣接回王府,以报那日宋妈妈出言不逊之仇,可一万两银子,真真是卖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苏瑾嫣在一边坐着,看上去无比淡定。横竖我和她现下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银两,她有也一样。我吃一颗凉果,朝苏瑾嫣一笑:“喂,她要我一万两,我没这么多。要不,你先垫着?”
苏瑾嫣交叉着双手看着我,笑出声音,娇婉动人:“我还道你在哪儿能拿出一万两出来,原来是指望着我。”她半掩着嘴打个呵欠,“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在这楼里也待够了,跟你走就跟你走。”说着瞧向宋妈妈,“枕头下有八千两银票,加上首饰珠宝之类的,大概有一万两,只多不少。”
敢情她老早就是个有钱人了,只是自己甘愿窝在这里。
宋妈妈张着嘴,说话不太利索:“我、我要的是她的银两……”话被苏瑾嫣轻轻打断:“得了吧,我在望月楼这段日子赚的钱老早就不止这个数了。今日不是她以世子名义来赎我,而是我自己给自己赎身,行了吧?”
宋妈妈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估计是后悔自己没再狮子大开口一些。苏瑾嫣潇洒一笑,起身道:“走吧梓笙,我们回去歇一歇。”语气何其自然。我偷偷将桌上的一百两收回怀里,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房间。
站在望月楼门前,苏瑾嫣悠远的目光停在“望月楼”三个大字上,似有所想。我道:“怎么,不舍得?”
她微微摇头:“黄妈妈待我一直极好,就这么走了,也没来得及和她说句后会有期。”
好端端地,这场面怎么这么酸。我勾着她的肩,正色道:“好歹你还留了一万两银子,给了黄妈妈也不枉她对你这么好。”
她淡淡横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也不先说一声,无端端地就要一万两银子,我去何处给你寻来。方才我说的几千两银票,是我临时用几根丝线变出来诓她的,估计不用几天就会变回来了。”
我肃然起敬:“姑娘,好身手。”
她毫不客气地拍我一掌:“赶紧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别把我给坑了。”
我道:“怎么可能,好歹你我还有个合作关系在,本姑娘一向是个有担当的人。”
她鄙夷地看我一眼:“这话我听着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带着苏瑾嫣左绕右绕,来到我的偌昔阁前。
替她赎身是我一时的决定,贸贸然将她带回王府,不好安置。苏瑾嫣横看竖看都是个千金小姐,相处起来却不怎么有架子,没对偌昔阁有什么挑剔。
我道:“之后的一段时间就麻烦你先住在这里。待我和昀骞说了,再想办法接你进王府。”
她大大方方躺到我的竹榻上:“嗯,没事,不入府也没事。不过你若是真的打算告诉他……啧,我和你说,无倾从许久之前开始,就不太爱别人干扰他的生活。我的事,你最好还是瞅准了机会再开口。不然以他的性格,脸大概要黑几天。”
我搓一搓下巴。除了以往我跟踪他,被他冰冷的眼神捅过几次之外,其他时候,他算是个好相处的人,哪有她说得这么可怖。
想起昀骞先前说过的白衣黑发女子,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无倾冥君当年是不是和谁有过感情债?”
苏瑾嫣身形稍稍一僵,片刻后合着眼睛在榻上躺着,悠闲且惬意:“感情债之类的,确切的我也不太清楚。他统领阎王十殿,长得又颇英俊,有也不奇怪。”
也是,就苏瑾嫣这头痴情狐狸,足以证明他当年有多祸水。
回到房间,踏雪已然睡醒,变化成童子坐在一边,目光恍惚地看着寒梅。寒梅喝了我的符水,短期内都不能动用修为,此刻正无耻地装睡。我径直坐到踏雪身边,它伸手揉着太阳穴,脸上的几道血痕已然结痂。
踏雪仰头问我:“寒梅怎么样?”
我斜瞥床角的白猫一眼,冷笑道:“它死不了。”说着伸手将它提起来,它立刻精神百倍地朝我挥动爪子,“你看,这哪是有事的模样。你还是养好自己吧,免得哪天被它杀了都不知道。”
寒梅挣开我的手跳下床,瘸着前爪一拐一拐往外走。我高声提醒一句:“出去时注意些,王府处处都有人,不想废了另外的腿,就安分一点。”
它回头狠狠剜我一眼,眼神如同钢针飞过来,片刻后狠狠甩头,径自拉开门走出去。
待寒梅走远了一些,踏雪闷声道:“你何必这样说它。”
我伸手帮他揉一揉太阳穴:“寒梅吃硬不吃软。这样说,它反而会谨慎一些。王爷夫人你是见过的,元宝当初是个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它点点头,再揉一揉额角。我以为它是困了,便叫它睡一睡。它却说睡太多了,脑子疼,想出去透一透气。于是现了真身,窝在我怀里。
东厢的窗开着,开门恰恰好能看见昀骞。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拎着一卷书在看,眉头紧蹙,似乎有些吃力。书上画的是一些法阵,他好半天都没翻过一页,看来昀骞什么都比我强,这方面倒是被我压住。
踏雪道:“梓笙,你和无倾似乎相处得不错。”
我干干地咳一声,嘿嘿笑道:“他这个人其实颇好玩,死板得很,认准一条路,就是撞上南墙也不回头。啧啧,你信不信,若我不去提点提点,他必定会从早到晚一直看着那一页,想翻都翻不过去。”
“唔,小爷不是在说这个。”踏雪仰着脑袋,眯着菜刀眼看我,“小爷说,你和他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十五那日,小爷追着寒梅到城外,恰好看到你为他挡了一剑,也看到他为你冲破冥君封印,召唤出黑色麒麟。”
“哦,你说这个。你看错了,哪是我为他挡了一剑,分明是寒梅趁我不注意偷袭我。”
“好好,就当小爷看错。那他为你冲破封印,小爷没说错吧?”
我肃然道:“他那时候也被寒梅掐住,你怎么不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踏雪没由来地长叹一口气:“旁观者清。若小爷是昀骞,或是那破神仙,估计早就被你气死了。”
我道:“……你说话别这么绕来绕去的,有话就直说。”
它将前爪扒在我的肩上,耷拉着眼皮道:“好吧,小爷想问,昀骞和墨迟,你究竟钟情于哪一个。”
我愣一愣,一个没抓稳,踏雪直接从我怀中摔下去,一声悲惨的猫叫声在天边划过。
踏雪在地上坐着:“你你你、你抱紧点会怎么样,疼死小爷了。”
我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捡起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谁叫你突然问这么惊悚的问题!”它伸出爪子擦一擦脸,愤愤地甩掉脸上的尘灰:“小爷这问题一点也不惊悚!明明是你的神经比碗口还粗,小爷这是在替天行道!”
我一掌拍在它脑袋上:“什么替天行道,胡说八道才是。”
昀骞那厢听到我们的动静,捧着书卷出来瞧了一眼,弯了弯唇角。周遭木槿花齐齐盛开,我满脑子只剩下“明艳不可方物”这个奇怪的词。他远远对我招一招手,肩上的小寻也一起在欢呼雀跃。我呆了片刻,踏雪方才那句“昀骞和墨迟你究竟钟情于哪一个”在我脑中晃荡再晃荡,一个激灵连忙转身,加快步速离开那里,也顾不得去想昀骞此刻是什么表情。踏雪悠悠然地摇着脑袋,一副洞悉真相的模样,让我忍不住又拍它一掌。
埋头拼命地走,不小心到了后厨附近,忽然听见有不寻常的声响。鸡群里似乎混进了什么东西,鸡不停地扑扇着翅膀撞来撞去,一行血自鸡笼下流出。我小心地蹲下,只见寒梅躲在鸡栅中间,目露凶光,嘴里咬着一只鸡,一动一动地盯着我。
我差点气急攻心而死。天杀的寒梅你不惹麻烦是不是会死!是不是!
我压低声音道:“寒梅,出来,跟我回去。”
它满身的毛都被血染红,听了我的话,眼睛有邪魅的笑,走到一边,再次优雅地啃断了一只鸡的喉咙。鸡们眼睁睁看着同伴断气,都快疯了,在鸡栅中乱撞想逃出来。踏雪从我怀里跳下,缓步欲接近寒梅,寒梅不慌不忙地又放开,准备啃向下一只鸡。
后厨的木门响了一响。寒梅以极快的速度跳出,蹿上我的身子,将脑袋扎进我怀里,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衣被染成红色,深吸一口气正要发火,厨子却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寒梅在我怀里有恃无恐,一副“天大的事都是她让我干的”模样。
我无奈地对厨子耸一耸肩:“如果我说……我是来抓它的……你信么?”
半炷香之后,王爷夫人召见我,妆化得精致且妥当。她一向喜欢冠冕堂皇地对人下毒手。
我站在正厅中,淡定地在心中揣测她第一句话会是什么。梓笙你又闯祸了?疑问句,太和蔼了。梓笙你又闯祸了!感叹句,太不淡定了。梓笙你又闯祸了?!反问句,太扭曲了。
这么对峙了片刻,她总算抬眼慵懒地瞧着我,慢悠悠道:“梓笙,你又闯祸了。”
居然是个陈述句。我痛心疾首地捂着脑袋,差一点就猜中了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寒梅,眉目间有几分冰冷:“这猫是从哪儿来的。”
我一时编不出借口,讷讷道:“捡的。”
“捡的?”她的脸上依旧有淡淡的笑,“谁许你捡猫回王府。”
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梓笙见这猫在王府门口甚是可怜,捡来养着,可以为王爷和王爷夫人积福。”
“你总是这么多借口。”她冷冷一笑,将我的下巴抬起,“这段日子你将王府搞得鸡飞狗跳。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我咧嘴笑道:“王、王爷新近即将回府,这段日子动刑罚……似乎不太好?”
王爷夫人一直以来都十分迷信,用这些借口再有用不过。她犹疑地瞅着我,我趁机再说一句:“这话可不是我瞎掰的,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别的道士。”
她微微抬着下巴看我,片刻后终于说:“一开始我就说过,你入府,就要守好本分。既然你做不到,就滚出王府吧。”
全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我垂首,压着满腔的喜悦正要道一句谢,身后却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轻轻响起:“且慢。”
正是赵云湘。
她穿着杏色上衣,藕色长裙,看上去清丽了不少,和偌然站在一起也算是一对璧人。她的伤似乎已然无碍,皮肤吹弹可破,一路施施然走过来,停在我面前,巧笑道:“这个丫头,我留着有用。”
我站在潮湿阴冷的地牢里,看着眼前的四堵墙,长叹一口气。
半炷香前赵云湘在正厅里说了那句话,轻飘飘留下一句“绑起来,押下去关着”,两个家丁麻利地上来,将我连同怀里的寒梅捆成一个粽子,一起丢到了地牢中。
赵云湘站在旁边的石阶上,轻笑道:“爹爹快要回来了,王府中不宜见血。将你关在此处,应该没什么风水上的问题?”
我几经艰苦地挪到墙边,抽着嘴角道:“这下是没有了。”
赵云湘微微勾一勾唇,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出地牢。
我打个呵欠,捏了一道火诀将绳子烧断,险些将衣服给燃了。赵云湘真是的,关就关嘛,何必要将我捆起来,我又不是解不开。
我挑出一些干稻草,铺在一边,叹口气坐上去,撑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我和她没有过节,何以她总喜欢折腾我?难道说这孩子天生就喜欢这样,这性格太愁人了。
寒梅不紧不慢地跳出我的怀里,往前走去。我问道:“你去哪儿?”
它淡定地钻过木栅栏,慢悠悠地步上台阶,顶了两下,门纹丝不动。
我道:“你猜人家会不会这么傻,将人丢在这里还不锁门,等着你逃跑?”
它睁着一只完好的眼睛,冷哼一声:“你也被关在这里,有什么好高兴的。”
“嘿嘿嘿。”我笑得没心没肺,“横竖有你陪着我,省得我老是担心你在别处做坏事。”这里好歹是王府地牢。乖乖,王府的地牢,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
寒梅钻回来,踩扁角落的一些稻草,慵懒地躺下。我探头瞄一瞄外头,地牢不算很大,像是个简单的密室,刑具倒是颇齐全。鞭子比我的指头还粗,抽下来一定十分疼。
唔,希望赵云湘关我不是为了练鞭子。
寒梅一向深藏不露,微眯着眼睛趴在一角,总像在盘算着什么。我斟酌片刻,凑到它身边:“寒梅,我们……聊聊?”
它一动不动地趴着。
我道:“别这样嘛……一人一猫这么干坐着,多无聊啊……”
它依旧一动不动地趴着,眼皮都没动一下。
寒梅一直高傲,唯有踏雪是它的软肋。我阴阴一笑,假装随意道:“你和踏雪相处也该有几百年了吧。”它依旧岿然不动,我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啊,总觉得踏雪这只猫傻得可以。第一次我与它见面,被它抓了一爪子,中了它的妖毒,险些就这样没了小命。”
它的胡须微微动了一动。我继续道:“偌然将它揪回我的偌昔阁。刚开始它就像离了巢的鸟儿,死活不肯吃东西。那个倔强啊,啧啧啧,我当时真想一张符将它拍死。后来它饿了几天,认了输,居然不愿意走了。偌然说,那是因为我对它有恩,它留着,是为了还我这个人情。
“原本我不想留它,毕竟它是妖,我是阴阳师。可后来我发现,它真的十分有用,不但陪我摆摊,还帮我对付妖怪。横竖是它不愿意走,我便留了它在身边——不过是多养一只猫而已。再后来,知道它与你之间的往事,我愈发觉得它能帮忙。尤其你三番两次出手害昀骞,若不是有它,昀骞早该死了。现下想想,真庆幸当初没有将它赶走。”
寒梅突然睁开眼睛,碧玉般的眸子尽是戾气:“你在利用踏雪。”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尽是狠意。我装作讶然且心虚:“没、没有,怎么会。”
它眼睛凌厉地瞧着我:“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待它,才不愿伤你性命。没想到你只将它当成是只猫。我警告你,离踏雪远一些!”
东窗事发,戏里的反角该怎么唱来着?我冷笑一声:“它本来就是一只猫。寒梅啊寒梅,你现下自身难保,还想护踏雪?我就是利用它,如何?最起码我将你逮到了。偌然总说我与妖怪同流合污,等我从这里出去了,我必然将踏雪杀了,以正我阴阳师之名。”
寒梅立刻朝我的脸扑过来,身姿十分矫健,前脚似丝毫未伤。我早有预料地偏头。它扑了个空,伏在地上磨着牙,全身的毛炸起,变成个毛团。我被它瞪了许久,觉得耍够了,才粲然一笑:“你果然很重视踏雪。”
它依旧伏在地上,警戒地瞧着我。我拍拍双手坐到稻草堆上:“行了,收起这架势吧,现下的你不是我对手。乖乖坐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寒梅大概发现被我整了,神色有些不自然,装着十分从容地走到一边躺下,抬着眼皮瞧我。
我笑道:“我今日还没吃饭,你坐这么远,我没力气说。”
它不爽地瞪我一眼,不情不愿地挪近一些。我趁机将它拎过来,放到自己膝上。它正要挣扎,我道:“别动,再动我就不说了。”它这才乖乖地趴好。
我心满意足地搂着它,一边顺着它背上的毛,一边道:“你和踏雪,真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傲娇,一样的别扭。”说着摸到它身上一些秃了的地方,忍不住叹气,“我知道你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也不打算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恨凡人,也没错。如果是我,指不定早就去屠村了。”
寒梅的眼睛一直固执地不肯看我。我将它搂住:“你想做什么,我无权过问。我只是觉得,你应该适当考虑踏雪的心情。我和踏雪相处不久,它在我面前只软弱过两次,两次都是因为你。原本你要杀昀骞,我是……咳咳,我是无所谓的。只是,唉,昀骞是冥君,你将他的修为吃了,不光是冥界,连天界都不会放过你,踏雪不希望你一错再错。”
这么说话总让我觉得自己在哄小孩,而且是一个异常固执的小孩。寒梅身子软了一些,爪子静静搭着我的手腕。我继续动之以情:“你还记得月圆之日昀骞修为爆发么。他的黑色麒麟原本可以轻易将你杀死,你捅了我那一剑,我也不该再救你才对。你知道我为何开口阻止昀骞么?是因为我答应过踏雪,无论如何要将你保住。”
寒梅依旧不说话。我缓慢地抚着它的背,顺便将手上的鸡血在它身上擦干净。剩下的话我不打算说,说多了也没用。虽然它杀不杀昀骞,直接关系到我能不能飞升成神仙,但归根结底,我还是不愿见到寒梅与整个冥界,甚至整个天界为敌。
牢门有细微的响声,一丝光从外面泄入,正好打在我的脸上,亮得我睁不开眼。踏雪从门边跳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人。昀骞逆光站在门口,身子周遭仿佛有圈薄薄的光雾,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拍拍稻草屑起身。昀骞急急来到我面前,万年不变的清冽声音居然有些紧张:“他们居然对你用了刑?!”
隔着栏杆瞧见他为我担心,我的心中一暖。只是,何来的刑?低头瞄了瞄,身上的白衣上这里红一块那里红一块:“哦你说这个,这个是鸡血。”
昀骞:“……”
世子亲自来地牢放我,家丁们不好插手,眼睁睁看着我大模大样地出去。昀骞的眉头紧蹙,似有谁欠了他银两没有还。我惴惴地任由他牵着,将将走过一个拐角,偌然火急火燎地牵着赵云湘,迎面而来。
看见我们,偌然愣了一愣,视线盯在我和昀骞交握的手上。赵云湘在旁边,笑容如一朵盛放的月季。
一般说来,赵云湘会笑得这么恶心,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偌然抽风对她太好,一种是她自己抽风要对人不妙。
现下的状况非常明显是后者。
她挽着偌然的手臂,甜腻腻地道:“偌然公子,我就说不用这么着急嘛。梓笙被关进地牢的事,传到哥哥那里,哥哥肯定不会任由她吃苦的!”
敢情她将我关进地牢就是为了让昀骞来救我?我干笑两声,看着偌然的脸色越来越沉,默默地将视线投向荷塘。
昀骞看偌然一眼,将视线移回赵云湘的脸上:“你为何将她关进地牢。”
她笑得嫣然:“哥哥,她在王府随意养猫,咬死后厨房的鸡,我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至于让哥哥这么紧张么?我身为靖南王府的郡主,不是连罚一个丫鬟都不行吧。这件事,娘亲可是知道的。”
一字一句明明说得妥当又得体,听着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昀骞面对王爷夫人时一向小心翼翼,估计面对赵云湘也会如此。他若是违逆她,她必定会向王爷夫人告状,他以后的日子兴许会更加不好过。
我轻咳一声,准备自贬身价来帮昀骞解围。他压一压我的手,语气冷冷清清:“你可以罚丫鬟。只不过,梓笙是我的人,不是丫鬟。你以后别再动我的人。”
唔,我是他的护卫,我是个人,所以我是他的人,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我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
偌然脸色铁青。赵云湘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哥哥说笑呢。方才我已经听偌然公子说了,原来梓笙是他的远房表姐。偌然公子是我的护卫,梓笙是你的护卫,我自然不会再刁难她。”说着友好对我一笑,勾着偌然的手臂,笑得善良无害。
我默默看一眼偌然,原来他向赵云湘“坦诚”了我们的亲戚关系。
偌然冷冷道:“我是她的远房表弟又如何,我不过是个护卫,怎及得人家堂堂世子金贵。”说着还轻飘飘地瞅我一眼,从表情到语气酸得透彻。赵云湘听了这句话竟有些紧张,抓住他的衣袖连忙道:“怎么会,在云湘心中你比谁都金贵!”
走廊拐角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谁在湘儿心中如此金贵啊,有没有本王这个爹金贵,给爹瞧瞧!”
我回头望去,是一位英俊的美大叔,穿着绛红衣袍,看上去春风满面,雄赳赳地走过来。赵云湘甜甜地叫道:“爹——”然后欢喜地奔过去,腻在他身边,“女儿还没说完呢,要除了爹爹以外。”
他勾一勾她的鼻尖:“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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